Entity Bz 1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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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不知道我是怎么来到这里的。记忆的起始点,就是这片单调到令人发疯的灰色。不是混凝土的灰,也不是金属的灰,而是一种…吸收一切光线、一切声音、一切温度的,纯粹的、惰性的灰。它构成了我脚下平坦到不可思议的地面,延伸至视野尽头,与同样灰色的、无法分辨是天花板还是天空的穹顶融为一体。

没有风,没有气味,只有我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,在这片死寂中显得格外聒噪。

“喂——!”我喊道,声音传出去,没有回声,就像被这灰色的虚无给吞吃了。

恐慌像冰冷的藤蔓,悄悄缠上我的脊椎。我开始奔跑,朝着一个方向,拼命地跑。肺部火辣辣地疼,腿像灌了铅,但那灰色的景致没有丝毫变化。没有参照物,我甚至无法判断自己是否在移动。这种绝对的静止和未知,比任何张牙舞爪的怪物都要摧残心智。

不知道跑了多久,也许几分钟,也许几小时,体力彻底耗尽。我瘫倒在灰色地面上,触感不冷不热,不软不硬,像是一种毫无生命感的塑胶。绝望像潮水般涌来,几乎要将我溺毙。

就在这时,我看到了它。

在大约一百米外,一个…东西…凭空出现了。不是走过来的,不是爬过来的,就是那么突兀地,从无到有地站在那里。

我的第一反应是狂喜!另一个存在!无论是什么,总比这绝对的孤独强!我连滚爬起,踉跄着向它冲去,一边挥手一边嘶哑地喊:“嘿!等等!请问这是哪里?”

随着距离拉近,我的脚步慢了下来,一股莫名的寒意取代了最初的喜悦。

那是什么?

它大致有一个人形,约莫两米高。但它的轮廓在微微晃动,像隔着蒸腾的热气看东西,又像是信号不良的电视图像,边缘不断有细微的、无法聚焦的毛刺和扭曲。它没有脸,本该是面部的位置是一片平滑的、更深的灰色凹陷,没有任何特征。

它的“皮肤”或者说表面,是我无法理解的材质。乍一看像是粗糙的岩石,但某些角度又反射出类似湿滑皮革的光泽,下一刻,又仿佛变成了某种细密的、在不断蠕动的灰色纤维集合体。它静止在那里,一动不动,却给人一种内部正在剧烈翻腾的错觉。

最让我头皮发麻的是,我无法确定它是否在“看”我。它没有眼睛,但我能感觉到一种…注意力?一种冰冷的、非人的审视,牢牢锁定在我身上。

“你…你好?”我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干涩发抖,“你能听懂我说话吗?你能帮我吗?”

它没有回应。没有动作。没有发出任何声音。只是那样“站”着,轮廓微微扭曲颤动。

我们就这样僵持着。我的心跳得像擂鼓。理智告诉我这鬼东西绝对不正常,应该立刻远离。但在这片绝望的灰色监狱里,它是我遇到的唯一一个“变量”,我像快要溺死的人,哪怕看到一条毒蛇也想抓住。

我深吸一口气,强迫自己冷静。也许它只是无法交流?或者它没有恶意?我小心翼翼地,极其缓慢地,再次向它靠近一步。

就在我的脚落地的瞬间——

——它动了。

不是行走,不是跳跃。它的移动方式让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。它下半身还保持着静止,上半身却像一张被无形之手拉起的薄纸,或者像某种液体的喷涌,毫无征兆地、违反物理定律地猛地向我“延伸”过来!那扭曲的、材质不明的“脸”瞬间逼近到离我鼻尖只有几公分的地方!

我甚至没来得及尖叫,就闻到了一股味道。

那不是腐烂的味道,也不是硫磺味。那是一种…我无法用已知任何气味来形容的味道。硬要描述的话,像是“静止”本身有了气味——陈旧灰尘、冰冷的金属、还有某种…彻底虚无的味道。这股味道直接钻进我的大脑,引发最原始的、歇斯底里的恐惧。

“呃啊啊啊——!”我终于惨叫出来,连滚带爬地向后猛退,因为极度恐惧而四肢发软,摔倒在地。

那东西没有追击。它延伸出来的部分,又像倒放的录像一样,无声地、平滑地缩了回去,重新组成了那个静止的、模糊的人形。它再次“站”在那里,仿佛刚才那恐怖的逼近从未发生过。

但它那没有五官的“脸”,依旧朝着我的方向。

我瘫在地上,浑身抖得像个筛子,冷汗瞬间浸透了衣服。刚才那一瞬间的恐怖,比之前无尽的灰色孤独还要强烈一万倍。那是什么?那到底是什么东西?!

我死死盯着它,一动不敢动。它也不再有任何动作。我们再次陷入了对峙,但气氛已经完全改变。我知道,它绝对不是朋友。它是什么?捕食者?某种自动防御机制?还是这片灰色空间本身衍生出的噩梦?

时间一点点流逝。我的恐惧慢慢被一种焦躁取代。我不能永远躺在这里。它似乎只要我不靠近到一定距离,就不会主动攻击?我需要离开,离它越远越好!

我慢慢爬起身,眼睛死死盯着它,开始横向移动,试图绕过它。

我一动,它的“头”部——如果那能称之为头的话——也随之极其缓慢地转动,那个平滑的凹陷始终精确地对着我。没有眼睛,但它就是在“看”着我。这种感觉令人毛骨悚然。

我加快脚步,它转动的速度也微微加快。我停下,它也停下。

它像是在…等待。

这种被当成猎物的感觉让我几乎崩溃。我猛地转身,用尽全力向远离它的方向狂奔!我不敢回头,拼命地跑,肺都要炸开了!

跑了不知道多久,直到再次力竭摔倒。我惊恐万状地回头望去——

——它还在那里。

就在我身后大约五十米的地方。同样的距离,同样的姿态。仿佛我刚才那拼尽全力的奔跑毫无意义,仿佛它从一开始就站在那里,从未移动过。

不…不可能!我明明是朝着相反方向跑的!它怎么可能…

冷汗再次冒了出来。一种比之前更深的寒意攫住了我。空间…在这个鬼地方,空间感也是不可靠的吗?还是说…它移动的方式,根本不是我所能理解的?

我绝望地环顾四周,依旧是那片无尽的灰。而这个诡异的东西,是这片灰色中唯一的地标,也是唯一的噩梦。

我累了,又饿又渴,精神在极度恐惧和绝望的孤独中备受煎熬。我和它保持着距离,蜷缩在地上,眼睛都不敢眨一下。睡意如潮水般涌来,但我拼命掐着自己保持清醒,天知道闭上眼睛会发生什么。

最终,生理的需求战胜了恐惧。这里没有食物,没有水。我会死在这里,要么渴死饿死,要么被这个鬼东西杀死。

横竖都是死…

一个疯狂的念头在我脑中滋生。既然逃不掉,躲不开,那不如…再去接触一下?也许…也许它没有恶意?刚才只是…某种反应?或者,哪怕它杀了我,也是一种解脱,强过在这片灰色里缓慢地疯掉、饿死。

这个念头一旦出现,就迅速扎根疯长。是的,反正没希望了。我受够了!

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,脸上可能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决绝。我朝着它,一步一步,缓慢但坚定地走了过去。

它依旧静止着,轮廓微微扭曲。

三十米…二十米…十米…

我能更清晰地看到它表面的细节,如果那能称之为细节的话。那不断微妙变化的材质,那仿佛由无数细微颗粒或纤维构成的、不稳定的整体。那股“静止”的气味又隐隐传来。

五米…

我停下了。心脏狂跳。

“你…到底是什么?”我嘶哑地问,声音带着哭腔。

没有回应。

我深吸一口气,闭上了眼睛,用尽全身力气向前猛地跨出一大步,同时伸出了手——我决定触碰它!既然视觉和听觉都无法理解,那就用触觉!

在我的指尖即将碰到它那扭曲身体的刹那——

——感觉。

无法形容的感觉。

不是冷,不是热,不是硬,不是软。

那一瞬间,我的指尖传来的触感是:粗糙的树皮。下一刻,变成了湿滑的冰面。再下一刻,是滚烫的沙砾。紧接着是蠕动的、黏腻的、尖锐刺痛的……

所有这一切矛盾的感觉,在百分之一秒内,如同海啸般顺着我的手指、手臂,冲进我的大脑!

“啊啊啊啊啊——!”我发出的甚至不是惨叫,而是一种无法辨认的、撕心裂肺的嚎叫。

我的手臂,从指尖开始,皮肤和肌肉像接触了超强酸,又像是被无形的力量疯狂撕扯,瞬间皮开肉绽!鲜血喷涌而出,但血液在接触到它那扭曲身体的瞬间,竟然也…也失去了颜色,变成了灰色的粉末,簌簌落下!

剧痛!无法想象的剧痛!但比剧痛更可怕的是那种感觉的洪流!那根本不是生物能承受的信息轰炸!

我想抽回手,但做不到了。我的手像是被吸住了,被同化了!我看到自己的手指骨骼暴露出来,然后也迅速失去光泽,变得灰白、脆弱、崩解!

那东西,终于动了。

它不再是部分延伸,而是整个“身体”向我“流淌”过来。它那扭曲的、材质不明的躯体像一张巨大的、柔软的灰色毯子,又像是粘稠的液体,朝着我包裹而来!

那股“静止”的气味彻底笼罩了我。

我想跑,但身体不听使唤,大脑在那种感觉轰炸和极致的恐惧下已经短路。我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片灰色的、蠕动的、无法定义的“存在”漫过我的手臂,漫过我的肩膀,漫过我的胸膛……

接触到的部位,瞬间失去所有感觉,不是麻木,而是…“不存在”了。仿佛它们从未是我身体的一部分。血液、肌肉、骨骼,都在无声无息中崩解、灰化、消失。

我被它包裹了。

窒息感传来,但不是因为无法呼吸,而是因为…“呼吸”这个概念正在离我远去。

视线被灰色占据。

听觉被绝对的静默吞噬。

最后消失的,是触觉。我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了。

然后,是思维。

记忆在飞速流逝。妈妈的脸…朋友的名字…阳光的感觉…雨水的味道…一切都在褪色,变得苍白,化为飞灰。

我要死了。

这就是终点了吗?

彻底的…无…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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